秋天终于还是走了，灰霾裹挟着冬天的寒意包围了整座城市。花园角落里的石榴树，傲然地立在风中，石榴大都在收获的季节被摘下了，只落下零星几个发干发黑的，在冬风中飘摇。

    石榴树生长在22楼，倔强的枝丫硬是伸出阻挡她的铁栏，向着每天太阳升起的方向延伸着，不仅如此，她还在人们远远够不到的地方开出了一朵娇艳的石榴花，最终发育成了鲜红的石榴。当其它石榴都被收入囊中，她却因为位置优越，侥幸逃过一劫。

    家里人想过好些方法要把她摘下，毕竟这样一个悬在街道上空的果实就像一个定时炸弹，难保什么时候从22楼掉下去，砸到了人。然而过了许久，我们还是无能为力，只能看着这伸出去好远的石榴一天天长大，渐渐地把枝头压弯。

    夏末的时候，没结果的花都凋谢了，大大小小的石榴鲜亮鲜亮的，那摘不到的石榴也变得硕大而红润，叫人望着眼馋，无奈，可望不可及。斗转星移、日升日落，转眼间便来到了一年中最肃杀的季节。

    我已经很久没到花园里走走了，这一天正好闲得无聊，加了件衣服便走进寒冷肃杀的园子里。我径直来到了那株石榴树前，整棵树的枝干都像老年男人谢了顶的脑门，光秃秃的，躯干也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，叶子稀疏得可怜，干干的枝随意地交错着。寒冬的太阳被阻挡在云层外，天地间只剩下一层厚厚的寒凉，给人的感觉是怎么都拨不开的灰。

    风刮得脸痛，但我还是朝铁栏外偷偷望了一眼。那石榴早就被脱去夏日大红色的骄傲，发黑的果皮却留着一丝威严，萎蔫里透出一种不屈的、叫人心里一紧的灿烂精神。然而，她终究老了，死了。如果从青涩到败落的生命长河只是一瞬，那这上百个日夜凌空独立、风雨煎熬，又究竟为了什么？

    石榴无言，只有不懂事的风在乱叫。这个石榴，已经失去生命应有的形态，成为一堆将被自然伟力风化的腐物。此时此刻，她曾经的存在为黑色发干的果皮所宣示着，然而明年呢？就不会有谁记得她，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证明她曾经存在了。她甚至不可能成为落红，为新的希望守护，22楼的铁栏外，只有明天的晨风会带走她的故事。

    我心里不禁一阵抽痛，这样的生命，有何意思？又不能流芳百世，又不能春泥护花。

    这倔强的石榴，像一面旗帜一般，用高高挂起的骄傲宣示着自己的存在，她就一直这样宣示着，努力向周遭的一切证明自己的尊严。人们尊敬她，也爱戴她，可当春风再一次绿遍山野时，这枝头，却注定再也结不出新的生命之花，也注定结不出新的果实。这倔强，更像是一种固执，让发黑发干的老石榴在新的一年的春风里固守着上一年的风尘霜雪，固守着曾经的苍茫岁月，却忽略了眼下的春光美好，忘却了眼下正是万物生发的大好时节。

    石榴真的是老了，如果说那个冬天的坚持，显示的是一番敢与天斗的傲骨，那这时缀紧不肯离去，却是好一个老气横秋。曾经的坚持，曾经的固守，在此时此刻，却成阻碍新生的最顽固的力量。春光美好里，那个曾经为人们所尊敬的老石榴，不免多了一丝悲哀。